本文已发表于2015年11月扑士杂志，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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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扑克要素之三十五：心理偏见 Howard
最近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许多搞心理学的研究者，甚至高到诺贝尔奖得主，穷其一生都在研究人类在做决策时的谬误和偏见。我们不但会做出非最优的决定，而且更重要的一个现象是，人们在做出这些偏离最优决定时，不同人会犯同样的错误：他们的偏离方向和偏离量都大体类似。 扑克里的一个具体例子，就是绝大多数人在输钱时都倾向于打法变得更为激进，喜欢采用更冒险的打法；而在赢钱时则相反，喜欢打得保守。这种输钱就冒险的做法俗称tilt。 差不多每个扑克玩家都知道tilt是对长期EV影响非常大的，但也几乎每个人都tilt过，甚至有很多人仅仅因为一两次严重的tilt，毁掉了整个扑克生涯。
那么，为什么明明知道不正确的事儿，我们还就是停不下来呢？
关于人类决策过程之不完美的原因，长期以来争论不休。如果我们都是进化论的产物，经受了几亿年的自然选择过程，那么为什么还有如此系统化的错误的容身之处？完美决策的原始人里面，基因突变出来一些不完美决策的，这些人就会有缺陷，或者变得更不健康，或者没有吸引力而失去了繁殖优势，最终一定会在人口迭代中消失。为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涅？其原因必然是有些这样的不完美决策其实是对人类生存有益的。
心理学中有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叫做启发法（heuristic），意思是说根据有限的知识和历史经验，迅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办法未必是最优的，但它有两大优势，一是快捷，二是距离最优解也算比较接近，虽不中不远矣。
例如，人们觉得喝红酒就要喝贵的，因为比便宜的味道要好。总体来讲，这种认识是对的；但是，这种认识之根深蒂固，导致即使给本来便宜的红酒牌子标上一个高价，也会让大多数人感受到，此红酒比其他的便宜红酒味道要好。这种简化版的判断质量的方法，或者叫做“价格意味着质量偏差”，原因是红酒质量并不是很容易测量的，而价格却可以很轻松拿来对比。
启发法有可能是坏事儿，也有可能是坏事，取决于你看问题的角度。启发法给我们带来了恐高症，因为在过去，人在高处往往意味要摔下来。现在，我在攀岩时，能确定是几乎100%安全的，但仍然用了极长的时间来克服恐高。阿森纳名将博格坎普拒绝乘坐飞机，因此错过了很多比赛。其实飞机比汽车是要安全得多，无论按照每百万公里还是每百万旅行小时来看，飞机的安全性都远远高于汽车。只有按照每旅行次数来看，飞机才略比汽车不安全，但相信没人会这么对比，你开车独自去街角买个菜，跟飞机带着二百多人从纽约飞到北京，性质不可同日而语。人们之所以还会恐惧飞行，是因为飞机坠毁的惨状照片，能压制统计学上的枯燥数字。
启发法也会是好事，人类一些必要的生存技巧，很多时候只能以启发法去学习。比如人要想抓住一个飞在空中的石块（在现在社会演化为棒球比赛），按照现在的物理知识，肯定是要测量出速度，考虑重力加速度和空气摩擦力，按照牛顿方程计算出轨迹，然后估计自己跑步的速度，计算出自己应该向什么方向跑，跑多快。然而，这科学方法是需要极长的时间来做的，当石块已经飞在空中，你断然没有这个时间。所以一个最合理的方法是用“盯视角”技术：当你看到石块时，就开始跑动，跑动的方向和角度要确保你盯向石块的视角保持不变，最终你将在石块落地以前接到它。这方法虽然不甚精确，但是却简单易用，十次能抓到九次。
人类常见的另一个心理偏见就是对未来过于乐观。这一点可能还真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乐观主义者更自信，自信的人更有魅力，有魅力的人更能吸引配偶，从而获得繁殖优势。从现实角度看，乐观主义者往往活得更长，应付挫折的能力也比较好，而且有可能相信自己能做到才能真的做到。如果没有乐观主义，光是“人总有一死”的念头就会让人一蹶不振、一事无成。
又扯远了，回到扑克这里，tilt就是一种心理偏见。tilt背后的心理机制，很可能是因为这种偏见在人类历史上曾经起到了积极作用，甚至对于人类进化至关重要。“损失嫌恶”是tilt现象背后的经济学原理。对于动物来讲，有损失嫌恶是非常合理的：这会让它们不计后果地去保护自己的领地和食物，因此让任何入侵者都要衡量一下入侵是否值得。再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损失（比如食物短缺）后，冒险出击可能会大幅度提高自己的生存机会。这好有一比，我们被绑架了，绑匪要求二百万赎金，否则撕票。可是咱家里砸锅卖铁也只有一百万。这时，老老实实赚钱肯定不行了，更好的办法是把一百万全部放在轮盘上赌一把大小。
这些心理偏见虽然对人类的生活有各种好处，但是在扑克上还是会让我们损失EV。我们还是应该尽可能的跳出这些偏见，理性决策。这是因为扑克其实构造了一个决策论上的死角：期望效用（expectedutility，EU）优先于期望价值（expectedvalue，EV）。
在扑克的每一个决策时，我们列出的概率方程式所采用的参数，其实不是几块钱的票面数值，而是这些金钱的效用。比如这样一个情形：
翻牌上对手全进，我们面对3：1的odds。已经很清楚对手是超对，我们有两头顺子听，赢率是30%。如果使用EV方程，是： 我们的赢率=30% > 要跟注的金额/跟注后总底池 =1:4
如果采用期望效用，就要取决于我们对于金钱的看法。如果面前剩下的金钱是最后一点钱，输了连房租都付不起，那么输掉这些钱的效用值是100。而赢到一大锅的效用值是120。 30% * 120 < 70% * 100 这时我们就会倾向于放弃跟注。哪怕心里很明白期望价值的计算方法。
也许EV和EU在扑克上的广泛应用并不是偶然的。因为EU理论模型化的开山鼻祖，冯诺依曼，就是一个很好的扑克玩家（当然是他在作为计算机之父、博弈论之父、大数学家、大物理学家、统计学家、经济学家等工作之外的业余行为）。他发明了用EU理论来阐释博弈论，使其可分析解答的方法。他与人合著的一本Theoryof Games and Economic Behavior，就使用了扑克模型来解释经济行为。
世界是异常复杂的。任何时候都理性的分析一切问题，是不现实的。刚才的抓空中石块的例子，就是一个把现实复杂问题简单化的例子。一个纯理性的世界，可能也会让我们活得充满压力、太过痛苦。但我认为，在扑克里，用归类假设去简化问题，用启发法的思路去处理问题，顶尖扑克玩家能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战斗力。我这样认为的原因是人类的心理偏见已经被亿万年的自然化境所塑造，而扑克是非常不同的，自然选择还没能来得及把正确的办法选择出来，而且也没有什么选择压力。
克服心理偏见是很难的，但也许扑克玩家能去研究这些偏见，借助现代的工具去驯服它们并使其为自己服务，而不是拖自己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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