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好

SUIM · 发表于 2011-1-19 02:50:29

本帖最后由 SUIM 于 2011-1-19 02:53 编辑

父亲走了。享年八十三岁。

妹妹打来的电话。是在意料之中，却总是在感情的意料之外。电话里我们讨论了葬礼的事。我告诉她我不回去了。我两个星期前回来的那天，他进了特护病房。回到家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就有了准备。

早上和哥哥通了电话。他刚忙完，简单扼要讲了讲葬礼的安排，我的眼泪不觉的就下来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平静的面对这些轮回的，虽然心里会难过。刚听到的时候，自己独自在一个房间坐了一会，灯是关着的。五岁的小儿子问到，把他的绒海豚拿给我，说这样会好受些。他问我他什幺时候会再见到ｇｒａｎｄｐａ（爷爷），我说再也不会了。他停了一会，告诉我，ｄｏｎ＇ｔｗｏｒｒｙ，（别担心），ｈｅｉｓＯＫｎｏｗ，ｈｅｉｓｉｎｈｅａｖｅｎ．（他没事的，去了天堂了）。

我告诉他那是肯定的。爷爷是个很好的人，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我说你们不听话的时候，我也不该打屁股了。他在朦胧的黑影里认真的点着头。

过去的二十多年，我一直在美国，和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去医院的时候，他还能认出我来，虽然有时神智已经不是很好了。一年多以前，全家回国，父亲第一次见到小孙子，很开心。我毕业的那年，他来参加了典礼，还戴了博士帽和导师合影。典礼后又住了半年，直到哥哥的孩子出生才回去。那时我还是单身，每到周末我们就开着车去玩，钓鱼捉螃蟹打高尔夫赌狗赛马都有我们的身影。奥兰多的公园也都玩了。记得很清楚的是他的身体很好，一天下来，我都筋疲力尽了，他还兴致勃勃，走的刚刚的。其中有个漂流的节目，记不清是在奥兰多还是ＢｕｓｃｈＧａｒｄｅｎｓ，反正是我们浇了一身水，他哈哈大笑高兴的象个孩子。后来的照片里还见到他穿着当时给他买的套头衫。父亲在美国过的七十大寿。来了好多朋友。有年长我五十多岁的学姐剪了一个大大的寿字，挂在墙上，很漂亮，大家都拉着父亲合影，在俱乐部里玩到很久。父亲和我给大家唱了一曲渔光曲。记不清我怎麽会的了，或是我儿时父亲的摇篮曲，抑或是我生病住院时他给我的娱乐。

父亲很有才，只是没生在好时候，记得我上中学和大学的时候他的好友常跟我提到。他看事情很有历史观，说的很多事大多都一一验证了。他小时候很苦，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全靠母亲一个人把他们孩子拉扯大，多是靠要饭。父亲不多讲他小时候的事，除非我们太不听话了。印象中很深的是我们吃饭不专心，像现在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会提起他年轻的时候做学徒，要先给师傅和师兄盛饭，然后才能自己来，还要给他们加饭，吃得慢就没得吃了，还敢玩。

我小时多灾，断腿脑膜炎住院都是他陪我。他讲的东西有好多我记得很清楚。大的诸如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是剽窃朱元璋的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小的如老天爷造人先做坏了的是黑的和白的最后一个正好黄卡卡的是炎黄后代。这些是七十年代后左右的事，是不合时宜的话，但从他那里来便很正常了。文革时，很多老干部特别是臭老九常到我们家躲着，找父亲聊天，因为父亲的历史清白。这样父亲保护了不少人才，包括现已故去的和现在的一些学科泰斗。父亲一生清廉，唯一做过的略微出格的事是在他当年负责联合国贷款项目引进的时候。那一次我上中学断了腿，需要卧床半年，不能坐起不能翻身，他从单位借了一个录音机让我用了半年才还。我在美国这麽多年，每每有人诧异我的英语少有口音，我说我与众不同。实在是因为我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父亲。

父亲的名字是侯栋源。

您走好。